“楚源!”苏芝疾呼。

    这话说了楚源可能不信――但她真不是故意推他下去的!

    左右一看附近没人, 她就想自己拽他上来。然他离岸边稍有一段距离,她又短胳膊短腿,根本够不到。

    情急之下, 苏芝一手勾住旁边的柳树一手伸出去, 刚一倾身,被人从背后一把抱起。

    “小丫头, 你再自己掉下去!”苏芝轻叫着回头,就见皇帝板着张脸。

    她一下子就不敢动了, 也不敢吭声。接下来的事情自不必皇帝再多言吩咐, 水性好的宦官马上赶了过来, “扑通扑通”两声,两名宦官跳入水中, 一左一右将楚源一架就往岸上去。

    楚源身子本就弱着, 伤也没好利索, 经这一番挣扎已筋疲力竭,咳了两声水便瘫软在地。

    苏芝被皇帝抱在怀里,连声喊他, 他一点反应也无,一时也辨不清是昏死过去了,还是累得没力气理她。

    接着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舒和宫去, 自也有人去苏家禀明事由, 请苏氏即刻进宫。

    皇帝索性也去了一趟舒和宫,太医在内室为楚源诊治,他就在外屋坐着。苏芝坐在旁边死死低着头不敢吭气,皇帝方才赶来的那么快, 楚源是如何落水的他一定看见了,这事便是她做了错事。

    然而安静了一会儿, 却听皇帝哄她:“你别怕,看着只是呛水罢了,太医自会治好他的。”

    苏芝怔怔,抬起头,咫尺之遥的皇帝和颜悦色,看着跟自家祖父也没什么分别。见她目光投来,他才板起些脸:“以后玩闹得时候当心些。尤其是湖边这样的地方,不可再这样打闹了。”

    “诺……”苏芝弱弱地应了声,心里舒气。

    还好还好,皇帝并未觉得她是故意的。

    ……她本来也不是故意的!

    过了约莫两刻,太医就出了殿来,禀话说楚源没什么大碍,只是还需静养。苏芝立即从椅子上爬下来,朝皇帝一福:“我进去看看!”

    小姑娘真纯善。皇帝捻须而笑:“去吧。”

    苏芝便一路小跑着进了屋,楚源刚醒没什么事,守在屋里的宫人刚好听了太医的吩咐去抓药,屋里正是没有外人的时候。

    楚源看见她,叹了口气:“苏芝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故意的!”苏芝立刻道,见他只盯着她看,低下头又说了句,“真不是,爱信不信。”

    楚源没说话,定定地看着她,看了会儿,轻声说:“就是你吧?”

    苏芝怔忪,他说得更笃信了些:“当初守着我的,就是你吧?”

    他指的还是他上一世重病之事。苏芝下意识地想要否认,话到嘴边迎上他的视线,却噎住了。

    他的神情她到底是熟悉的,看他这副样子她就知道他心里已然那准,她否认也没有用。

    也是,他毕竟是当过皇帝的人,朝堂上那么多尔虞我诈都经过了,她方才那样大的情绪反差,他怎么可能瞧不出端倪?

    苏芝扯了扯嘴角,外强中干地凶他:“不许说出去,不然还把你推湖里,淹死你淹死你!”

    “这我跟谁说去?”楚源嗤笑一声,顿了顿,“对不住。”

    苏芝眼帘低垂:“不必。”

    他们两个之间的旧账很多,但这件事,说不上他对不住她。从一开始就是她拿定主意要瞒他的,那时两个人刚吵完架,她一面担心他的病情,一面也有自己不肯放下的傲气。

    是她不愿让他知道,她竟然在病榻前守了几天几夜。所以她告诉贵妃,只当她从未来过。贵妃是个精明人,巴不得揽下这功,自是欣然接受。宫人们见宫中最为尊贵的两位娘娘都说好了,当然也犯不上把真相捅出去,一口气开罪两个。

    如此这般的事情,如果现在放到苏芝面前,她必不会这么干了。因为过了几年她就渐渐意识到,那于二人的关系毫无益处,她不过是在打动自己。

    但她也并不恨年轻时的自己这样做了,因为那时她就是那样担心他却又不肯低头,唯这样做能成全自己。

    是以后来的许多年,她只安然把这事压在心底深处,只当它没存在过。眼下突然被他提起,就犹如湖底的泥沙被人搅动,泛得满湖浑浊。

    她的心绪一时复杂至极,俄而抬眸见他还盯着她看,又小声嘀咕道:“看什么看……我当时不过是太傻罢了,才会希望你活。现下再来一次,我必定头一夜就送你归西,然后过继个宗亲继位,自己高高兴兴当太后了!”

    她说完就等着他翻脸,抬起眼睛,却只看到楚源衔笑摇了摇头,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矮柜上:“点心好像是刚才刚送进来的,你吃不吃?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吃!”苏芝莫名地不快瞪眼。

    他这是什么意思?谁要他哄着啦!

    外屋,太医见圣驾在,自要将病情禀个明白。皇帝其实不甚在意,听了个大概就挥手让太医告退了,又嘱咐了宫人几句,便揭帘进了内室去。

    房中原正窃窃私语的两个小孩都是一震,立刻止了交谈。苏芝回身见礼,楚源也撑起身要下榻,皇帝随口道:“躺着吧。”

    言毕,他便在床边落了座,看看楚源,出言宽慰:“你好好养着,有什么需要的,让人告诉愉妃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谢陛下。”楚源应声,心跳有些不稳。

    他上次挨板子时皇帝也来探望过,但皇帝来时他尚在昏迷,待他醒来皇帝已然离开,现下才是他第一次看到今上的样貌。

    ――长得实在像他上一世的祖父。

    他上一世出生时,祖父已然驾崩。但他在太庙之中见过画像,与眼前的帝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
    楚源感受微妙难言,皇帝言罢睇了他一眼,也稍稍一怔。

    说不出是何处不对,这孩子就是瞧着眼熟。

    但也只一闪念而已,皇帝未在这莫名的熟悉上多费心神,随意又叮嘱两句,就离了舒和宫,离开前摸了摸苏芝的额头:“小丫头,别太闹。若闲的没事干,找宫人陪你玩去。”

    这是怕她耽误楚源养病,也是说给宫人听的。九五之尊这样关照一句,宫人自会加倍小心的侍奉楚源。

    苏芝仰起头:“我不会的!我乖乖待着!”

    小姑娘真是乖巧可爱啊……

    皇帝不自禁地舒缓笑容,提步走了。

    楚源躺在床上看着皇帝的神情变化,嘴角搐起来:至不至于啊……

    到这个世界以来,似乎每个人都喜欢苏芝喜欢得无以复加,没想到如今连皇帝都这个样子。他初时只觉得他们一个个都瞎,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瞎了。

    再看看苏芝,皮肤白皙眼睛大,头顶上两个小揪揪扎着……平心而论是挺可爱的。

    行吧,可能是他瞎。

    楚源咂咂嘴,边认下这个事实边还在想昔年养病之事,想着想着就等来了徐氏。徐氏这些日子本就在为楚源挂心,乍然听说楚源让阿芝推到湖里去了,更是既讶异又担忧,匆匆赶进宫这一路,不免被催生出几分恼火。

    “阿芝!”苏芝只闻背后一喝,转过脸就见母亲风风火火地进了屋来。不及她反应,徐氏将她往床边一按,扬手便打下去:“愈发会闹!知不知道你源哥哥还伤着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几阵痛感传来,苏芝忍了一忍,还是没忍住,哇地哭了。

    她知道徐氏根本没使劲儿,可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“细皮嫩肉”,真的好痛!!!

    她一哭,徐氏就打不下去了。再度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僵了僵,将她一拽:“跪下!”

    “呜――”苏芝委屈,但不敢说,在母亲的怒目下跪地,哽咽声一下下溢出来。

    整个过程来得太快,楚源至此才回过神,忙道:“夫人,这事不怪阿芝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们这些当哥哥的不能瞎护着她!”徐氏声色俱厉。她细细回想,苏芝近一年实在是愈发地能闹了,身边最大的变化又只有来了楚源和明越,怎么想都是让哥哥们给惯的。

    楚源僵在床上,哑音。滞了滞,又开口:“真……真不怪阿芝,是我吓着她了,她就失手推了一下,不是她的错……”

    “?”徐氏拧起眉头看向他,“你怎么吓着她了?”

    楚源目光诚恳:“我拿了个毛毛虫想给她看!”

    跪地不敢动的苏芝冷不防的打了个寒噤:她最怕毛毛虫了!

    上一世刚入宫那会儿,有一回祭祀,一条毛毛虫挂着丝从树上落下来,好巧不巧地掉进了她的后领里。她当时就感觉到了,但祭祀是什么场合?宗亲百官都在,她只得忍着不动。

    可那毛毛虫还长着刺,在她背后爬得又疼又痒。等她好不容易捱到回宫,更了衣一看,后背上一串红点,毛毛虫已被蹭扁,毫无生机地挂在衣服上。

    打那之后,她就特别怕毛毛虫了。不过那倒是他难得心疼她的一回,身边的宫女取了药膏来要帮她上药,他自己将药接了过去,边给她涂边道:“委屈皇后了,下回再有这样的事,私下跟朕说一声,总能寻个机会让你避下去更衣的。”

    她只觉后背疼痒难耐,忍着哭腔道:“还下回?陛下要臣妾次次祭祀都这么倒霉么!”

    他不禁笑出声:“没下回了没下回了!”

    这事也确是不常出,自然没下回了。而他们,后来也鲜少再有这样相处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苏芝想起这个,忽而委屈倍增,心里比方才挨揍还难过,哭得一下子猛了。徐氏吓一跳,忙把她拉起来,搂到怀里哄她:“不哭不哭,是娘不好,娘没问清楚。”

    苏芝抽噎不止,徐氏心疼得很。她从没动手打过女儿,这回要不是觉得把人推下水这事太大,她也不会动手,眼下得知打错了便只剩自责。

    楚源一言不发地看着,看着苏芝抽泣,心下多少也想起了从前之事。

    他刚才急中生智提起毛毛虫,原就是隐约记得她怕毛毛虫的事,才会下意识地拿出来说。现下见她哭,事由始末愈发清晰地被想起来,他想着那天的种种有点恍惚:那时候……他们相处很好啊。

    “阿芝乖,不哭了,娘带你去见愉妃娘娘好不好?愉妃娘娘最喜欢阿芝了。”徐氏的声音传过来,楚源定住神:“夫人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徐氏看他,他道,“您去见愉妃娘娘吧,我陪阿芝待着。”

    徐氏不允:“你好好安养,我带她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事的。”楚源眼眸一转,“我有话要跟阿芝说。”

    哦,小孩子之前的悄悄话。

    徐氏了然,也没什么可不放心,又哄了哄苏芝,见她不再哭,就起身走了。

    楚源待她离开厢房,撑起身拽了拽苏芝:“别哭了。”

    苏芝还在抽噎,许是方才哭得有点懵了,变得“好说话”了一些,被他一拽就走近了两步,他又顺水推舟地拉她坐到了床边。

    他思索着,有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――比如他想说,他发觉他们之间误会颇多,现下知道了这些从前不清楚的事,觉得她也没那么坏。但“我觉得你也没那么坏”这话说出来倒像在嘲讽,就很奇怪。

    思绪转了几圈,楚源才开口:“阿芝,这辈子咱们都好好过吧。”

    苏芝猝然扭头,瞪大眼睛看着他:“谁还要跟你过这辈子啦!”

    “不是这个意思好吧!”楚源噎了下,“我是想说,咱们各过各的,也都好好过啊!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”苏芝抽抽鼻子,“废话,这还用你说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楚源滞了滞,“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多些。你若想一味地跟我算账你就算,但你若不想算了,这辈子我就……拿你当妹妹护着。”

    他话音未落,她就“呵”地一声笑出来,再度转过脸,一副匪夷所思的神色:“你可放过我吧!”

    “我认真的。”楚源抬眼望着她。这么多日子下来,他总得承认自己的心思,他早已不那么讨厌她了。

    眼下又得知昔日不眠不休照顾他的也是她,他心底生出一股无以复加的自责。

    他曾经嫌弃她尖酸刻薄,睚眦必报,但就这事来看,她远比他以为的心善的多。

    若她本身是这样的性子,那后来种种互不相让、步步紧逼,他们也是各有各的无奈吧。

    苏芝拧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,怎么想都觉得他话里有诈!

    他之前确也向她道过歉示过好,但那到底都算师出有名吧,他又素来只是在妻妾之事上混蛋了点,又不是个一无是处的昏君,所以她也接受了他的歉意。

    但如今他说出拿她当妹妹护着的这种话――可算了,躲远点,她才不信,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!

    思索了一下,她没再直言讥讽他,且看看他到底打算干什么好了!

    撇了下嘴,苏芝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:“我可不缺哥哥,照顾我的哥哥可多啦!你也想来,那且看你的表现咯!”http://www.123xyq.com/read/2/2384/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