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的嗓音沉缓磁性，呼吸灼热似火。</p>
喷洒在耳畔，犹如蚂蚁轻咬。</p>
江扶月下意识缩了缩脖颈，小声嘟哝：“欲加之罪，干我何事？”</p>
谢定渊轻叹，目露怔忡：“当然关你的事，怪你太美。”</p>
江扶月难得红了双颊，忽地闭上眼睛：“我困了。”</p>
“嗯，好好睡一觉，明天就可以出去了。”</p>
“万一出不去呢？”</p>
“会出去的。”沉稳的嗓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。</p>
“好。”</p>
……</p>
景区，大厅。</p>
身着制服的警察排作两列，警犬随行一旁待命。</p>
临淮北区特警全体出动，一声令下，搜寻工作迅速展开。</p>
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</p>
民间搜救队也纷纷就位，虽然缺了前者整齐划一的气势，但手边的工具、身带的装备无一不在展现其专业性。</p>
“开工了，兄弟们——”</p>
“是！”</p>
三个小队，分别往西南、西北、正西三个方向辐散开。</p>
“我滴个乖乖，失踪这两人到底什么来头？连特警队都集体出动！”</p>
“听说是谢教授。”</p>
“哪个谢教授？”</p>
“你说还有哪个谢教授？诺瓦病毒，C99疫苗。”</p>
“天！竟然是他！可千万别出事啊，咱们国家缺不了这位，不管是生物防御，还是化学战，半壁江山都在这儿了！”</p>
“可不是嘛？一旦这位出事，那整个华夏都得震上一震。”</p>
“咱们都卖力点，尽快把人找到，也算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了。”</p>
“那赶紧的！”</p>
“走走走……”</p>
两方人马，齐齐出动。</p>
凌轻舟站在窗前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。</p>
易寒升：“放心，有谢定渊在，她不会有事。”</p>
半晌，才听到他轻嗯一声：“三个小的呢？”</p>
“跟在队伍后头帮忙去了。”</p>
凌轻舟眉心一紧：“胡闹！”</p>
易寒升冷嗤：“说得轻巧，你去拦一个试试？拦得住吗？”</p>
“……”</p>
“俗话说得好，堵不如疏，与其让他们想方设法逃走，还不如放他们离开，没准儿真能帮上什么忙。”</p>
“只怕忙没帮上，乱添了不少。”</p>
易寒升翻了个白眼儿：“你儿子比你想象中有用得多，别以为就你能干，你能扛事，他们小的也不差。”</p>
……</p>
后半夜，温度一降再降。</p>
江扶月靠在男人胸前，原本还算舒展的睡姿慢慢蜷缩起来，到最后把自己缩成一团。</p>
原本浅眠的男人倏然睁眼，发现怀里的女孩儿正在发抖。</p>
他目光骤凛：“江扶月？”</p>
“……”没反应。</p>
“江扶月！”他继续叫。</p>
还是没有。</p>
“江扶月！能听见我说话吗？醒醒！”</p>
终于，“……嗯？怎么了？”</p>
“你睁开眼睛看看我。”</p>
江扶月艰难地撑起眼皮，但瞳孔却是迷散的：“你、叫我？”</p>
“你在发抖。”</p>
“没关系，我只是……有、有点冷。”</p>
男人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，突然表情一顿：“你在发烧！”</p>
“……难怪浑身软绵绵，没有力气。”</p>
“你先别睡。”谢定渊作势起身。</p>
江扶月一把揽住他的腰，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，就像一把抓住大冬天要被人抢走的热水袋，又或是炎炎酷夏里手中唯一一根冰棍儿，用条件反射来形容更恰当——</p>
“你做什么？”</p>
男人目露无奈：“我不是要走，我只是想检查一下你的腿。”</p>
如果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，那就麻烦了。</p>
“怎么，舍不得我？”</p>
江扶月悻悻收回手，强辩道：“我是舍不得你身上的温度。”</p>
“哦，那就是舍不得我。”</p>
“你这个人……脸皮真厚。”有气无力的调调，杀伤力约等于零。</p>
谢定渊笑了，眼角流露出愉悦：“我倒觉得，你口是心非的样子比平时更好看。”</p>
江扶月：“……”听听，这是正经人该说的话吗？</p>
教授人设崩得稀烂。</p>
谢定渊起身，径直走到女孩儿脚边，由于裤腿上卷的程度有限，并不能看到她整条左腿的情况。</p>
他怕还有其他伤口，默然一瞬，突然开口：“能把裤子脱了吗？”</p>
江扶月原本昏昏沉沉，差点又要睡着了，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，顿时睡意全消，霍然惊醒——</p>
“你说什么？！”</p>
“裤子脱了才能检查整条腿的情况，现在只能看到小腿，所以……”</p>
江扶月咬牙：“一定要脱吗？”</p>
谢定渊：“嗯。”</p>
“……那你脱吧。”</p>
男人一惊：“我？”</p>
“对啊，我现在这样，你觉得我能自己脱裤子吗？”</p>
谢定渊：“……哦。”</p>
十分钟后，男人小心翼翼把女孩儿的左腿从裤筒里剥出来。</p>
肤色雪白，线条匀称，看不见半点赘肉。</p>
如果不是膝盖泛起青紫，脚踝又肿得通红，这将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。</p>
触手升温，细腻软滑。</p>
谢定渊仔细检查过每一处，确定没有明显的外伤，这才悄悄松了口气。</p>
江扶月半仰起头：“怎么样？”</p>
“不是伤口发炎，只是普通发烧。”</p>
江扶月也跟着松了口气，她很清楚，在这种环境下，伤口发炎会造成什么后果。</p>
严重点，烧成傻子，截肢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。</p>
“那你帮我把裤子穿好。”</p>
“……哦。”</p>
男人又任劳任怨地替她穿上裤子，动作一轻再轻，尽最大可能避开伤处。</p>
往上提的时候，冷不防碰到大腿，滑腻的触感令男人心口一悸。</p>
明明是天寒地冻，零下十几度，可他竟硬生生憋出一头热汗。</p>
“……好了。”</p>
“谢谢。”</p>
“……”</p>
江扶月抱紧双臂，浑身因为寒冷而轻颤，见男人木在原地一动不动，像块砖头一样，忍不住开口催促：“你躺回来呀！”</p>
谢定渊浑身一震。</p>
江扶月目露疑惑：“？”</p>
他在干嘛？</p>
终于调整好呼吸，压制住体内翻涌的燥热，谢定渊起身，折回原来的位置，在江扶月身边躺好。</p>
女孩儿自动贴到他怀里。</p>
当温热袭来的瞬间，她满足地喟叹出声。</p>
然后……</p>
男人刚放松没多久的身体又僵硬了。</p>
虽然没有外伤，但发烧还在继续。</p>
江扶月感觉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耷，谢定渊一直在她耳边说话：“别睡，我们继续提问好不好？”</p>
“……”</p>
“江扶月？！”</p>
“……”</p>
“你睁开眼睛。”</p>
“谢定渊，你好吵。”</p>
男人轻舒口气：“你能理顺椰子上的毛吗？”</p>
“什么？”</p>
谢定渊：“想象一个表面长满毛的球体，你能把所有的毛全部梳平，不留下任何像鸡冠一样的一撮毛或者像头发一样的旋吗？[1]”</p>
江扶月眨眼，“……不能。”</p>
“为什么？”</p>
“我猜的。”</p>
“那你猜对了。”</p>
江扶月：“为什么不能把所有毛梳平？跟……拓扑学有关？”</p>
“嗯。hairyballtheorem，毛球定理，听过吗？”</p>
“布劳威尔？”</p>
“嗯。”谢定渊点头：“用数学语言来说就是，在一个球体表面，</p>
不可能存在连续的单位向量场。推广到更高维的空间就是对于任意一个偶数维的球面，连续的单位向量场都是不存在的。[1]”</p>
江扶月：“那如果运用到气象学，由于地球表面的风速和风向都是连续的，由毛球定理可知，地球上总会有一个风速为0的地方。”</p>
谢定渊：“所以，气旋和风眼不可避免。”</p>
“该你了。”他轻声提醒。</p>
江扶月摇头：“不玩这个了。你帮我暖暖手，好不好？”</p>
“好。”男人没有半点犹豫。</p>
温热的大掌拢过她还带着血痕与泥土的双手，放到嘴边，轻轻哈气。</p>
江扶月怕碰到他的嘴，稍稍往后收。</p>
下一秒，被谢定渊按住，强行拖回去：“别动。”</p>
“诶，别太近，我手脏……”</p>
男人撩起眼皮，看了她一眼：“我都不嫌，你怕什么？”</p>
江扶月：“……”</p>
男人掌心温热，一边哈气，一边摩擦，然后问：“暖了吗？”</p>
“没有。”江扶月摇头。</p>
他便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：“有没有好一点？”</p>
江扶月还是摇头。</p>
他再度继续，一遍又一遍，不厌其烦。</p>
不仅如此，每一遍他都要问，听到女孩儿的回答后才会继续。</p>
江扶月知道，他是怕自己睡着了。</p>
“……现在呢?”</p>
“嗯，暖了。”江扶月点头，凝视着他，嘴角染笑。</p>
……</p>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月光渐斜，洞内的温度也再次降低。</p>
对发烧的人来说，无异于雪上加霜。</p>
江扶月脸颊开始浮现出不正常的绯色。</p>
“冷吗？”谢定渊不知道第几次问了。</p>
“冷。”江扶月点头，眉眼一弯。</p>
“你还笑？”</p>
“不然我要哭吗？”</p>
“……”</p>
谢定渊也只能跟着笑，然后默默将她抱得更紧。</p>
“我想睡会儿了，可以吗？”江扶月问，水灵灵的黑眸潋滟轻眨。</p>
是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乖巧。</p>
男人心头一软：“好，我守着你。”</p>
江扶月轻轻勾唇，随后闭上双眼，逐渐沉入梦乡。</p>
这一觉睡得并不好，时不时惊醒，又时不时昏沉，偶尔还会做梦，梦中光怪陆离，但只要每次睁眼，都会被一双漆黑的瞳孔所凝视、关注，让她知道有个人一直都在身边。</p>
那一刻，所有惊慌与恐惧、惶惑与不安，都如潮水退去，从未有过的平静与安然弥漫心头。</p>
江扶月好像从来没有说过，谢定渊的眼睛很美。</p>
黑白分明，宛若夜与昼的交替，深与浅的分界。</p>
夺天工之造化，陷落万千璀璨，才最终凝聚成这样一双冷傲与孤孑相融、深邃与沉凛共与的眼眸。</p>
迷蒙中，她抓住他的手。</p>
呢喃出声：“谢定渊，等高考完……”</p>
男人一顿：“什么？”</p>
可惜，她又睡过去了。</p>
等高考完，然后呢？</p>
她要做什么？</p>
……</p>
再次醒来，眼前一片白光，刺得江扶月双眸泛疼。</p>
她下意识半眯起眼，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明晃。</p>
“醒了？”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。</p>
她霍然抬眼，对上男人含笑的目光。</p>
“几点了？”</p>
“上午十点。”</p>
“我睡了这么久？！”江扶月一惊。</p>
“还好。”他说。</p>
“那我现在……”</p>
谢定渊眉眼含笑：“烧退了，脚踝也消了肿，身体素质不错。”</p>
江扶月尝试坐起来，男人便伸手托住她后腰。</p>
“咦？你看对面石壁上好像写了什么东西？被藤蔓挡住了。”</p>
谢定渊示意她坐好，自己起身过去查看。</p>
“是什么？”</p>
“用炭笔画的画，因为藤蔓的遮挡免受风吹日晒，所以保持得很好。”</p>
江扶月“啊”了声，“画？”</p>
谁会有闲情逸致在这种地方画画？</p>
“画了什么？”</p>
谢定渊：“等等，让我先看完……”</p>
十分钟后。</p>
江扶月心痒难耐，如果可以，她早就自己过去看了，只可惜腿脚不便，连站起来都困难。</p>
“你看完没有？”</p>
谢定渊回头。</p>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江扶月总觉得他两只眼睛好像比之前亮了几度，光芒灼灼。</p>
“怎、怎么了？”</p>
谢定渊走回来，坐下，然后拍拍自己右肩。</p>
江扶月没懂：“干嘛？”</p>
男人嘴角一紧：“……靠上来。”</p>
“……”</p>
好吧，她又重新靠回去，像之前那样。</p>
嗯，省力。</p>
江扶月迫不及待：“墙上画了什么？藏宝地图，还是武功秘籍？或者医术药典？惊天秘密？”</p>
男人嘴角一抽：“你想多了。”</p>
“那是什么？”</p>
“一个故事。”</p>
“？”</p>
谢定渊：“很多年前，有一对男女也被困在这样一个山洞里，夜晚很冷，女人发了烧，男人一直在和她说话，不让她睡过去……”</p>
“这不是我跟你吗？”</p>
“咳……有点像。不过那个女人好像更严重，是外伤感染，因为地上有血。”</p>
江扶月：“然后？”</p>
“男人为了不让她睡过去，给她讲了一个鬼故事。”</p>
江扶月头皮一紧。</p>
“怎么，怕了？”</p>
“你才怕，”江扶月瘪嘴，“我只是奇怪，为什么不讲别的，偏要讲鬼故事？”</p>
谢定渊摇头：“不知道，壁画上没说。”</p>
“接下来呢？”</p>
“没了。”</p>
“啊？就这？”</p>
感觉听了个寂寞。</p>
“那结局呢？”</p>
“结局是这对男女成功脱险，还为这个洞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段传说。”</p>
“什么名字？”</p>
“阴阳窟。”</p>
江扶月：“那传说呢？”</p>
谢定渊：“传说相爱的人只要一起来过，就会幸福长久。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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